朝生暮死 第三十三章
随着贺呈优哉游哉地走进来，裴朔便再听不到任何声音，脑海中如海啸一般席卷过来的只有曾经不分昼夜的他的惊声尖叫和恸哭声。
他僵硬在工位上，四肢百骸开始剧烈疼痛。不是风湿犯病时那种如同百虫蚀骨的疼法，而是一股猛烈的疼痛从心脏处传来，顺着血脉筋络一直传到身体末端。创伤应激导致的身体疼痛，疼得裴朔连呼吸都觉得困难，手心被自己抠得血肉翻飞的那点伤口在这一刻显得无足轻重。
前几天被宋观潮抱着的时候，裴朔还镇定自若地对宋观潮说都过去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是真心的，不是单单只用来哄宋观潮。他是真的觉得日子在慢慢好起来，贺呈已经退出他的生活太多年，宋观潮也不是真如他想象中那样身负巨债。只要他在努努力，把剩下的那几十万还清就能彻底和过去划清界限。
这辈子不说多坦荡无畏，至少可以试着像那天一样，慢慢地安心地躺在宋观潮的怀抱里。
但就在这个人慢慢走过来的这几步里，裴朔才觉得自己太过天真。
哪有什么都过去了？
这个人手眼遮天，无论是什么时候，无论是什么地方，他都可以这么优哉游哉地走过来，然后将他想得到的任何人轻易拿下，变成他掌中无法翻身逃脱的玩物。
裴朔是，在他旁边讨好抱着笑色的宋观潮也是。
贺呈手上有一串上好的白蜜蜡，比起南红来说，这串白蜜蜡价格不算昂贵，但被贺呈把玩得通体净润，白皙无暇。他盘玩着那串手串，悠闲地走到裴朔的办公桌前，像是才发现裴朔一样，噫了一声。又笑着说：“你们小李总是不是看面相招人进公司？”
说完，轻笑着感叹道：“长得真好看。”
说话间，那串手串被手指盘动，咔哒咔哒地发出响声，慢慢的，游刃有余的。
宋观潮愣了下，他发现贺呈总喜欢夸人的长相，夸过李晟，也夸过他。但扪心自问，裴朔的长相的确算得上万里挑一，故又觉得大概是自己多虑，兴许是场面话也说不定。
他附和笑着说：“贺爷真爱开玩笑。”
顺着贺呈的视线，宋观潮发现裴朔脸色苍白地坐在轮椅上一动不动。
平时裴朔不算木讷，虽然自卑敏感，但遇到同事也会轻声细语地打招呼，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呆在原地，连眼珠子都不会转。
还没来得及关怀，贺呈又问：“叫什么名字？”
他眯笑着看着办公桌后的裴朔，满脸慈悲相惋惜地问裴朔：“哟，这是怎么了？年纪轻轻坐轮椅上，身体哪儿不舒服吗？”
说这话的时候，贺呈直勾勾地看着裴朔，他眼睛狭长，涌动着宋观潮看不清、说不明的情绪。
想到那天在夜航船看到的两个漂亮男孩，宋观潮本能地侧过一点身子，用半个身子将贺呈和裴朔隔开，“就是个小小的仓管员，不值得贺爷上心。”
说完，他狠狠地将头扭过去，刻意大声地喝道：“嘛呢！大清早就在工位上发呆，昨晚干嘛去了？还不去干活！”
声音过大，裴朔唰地一下回过神来，旋即抖得更加厉害，连腰腹间的造口袋都被带动得哗哗作响。
他瑟缩着点了下头，然后慌张地缩回胳膊，用力地按到轮椅的钢圈上，逃似地转动轮椅躲到后面的货架背后去。
裴朔的动作太大，他甚至连习惯性压住腹部的动作都没有，转动轮椅的动作都显得笨拙僵硬，看地宋观潮怔怔然没忍住将眉毛拧得很紧。
贺呈嗤笑，他抬手拍了下宋观潮的肩膀，“宋总监不要那么凶，你们年轻人气性大，该对身体不舒服的员工关怀一些的。”
不知道是不是宋观潮的错觉，他总觉得随着说话贺呈拍在他肩膀上手的力道越来越重，最后几乎能感觉到他那串手串压着他肩膀的不适感。
他脸上不悦的表情还没收赶紧，只能就着话道：“没办法，见不得手底下的偷懒。”
说着，他借着整理衣服的动作让开了贺呈的手，再抬眸时，脸色已经恢复如常。
宋观潮不放心地回过头朝货架背后看了一眼，货品堆积满满当当地背后裴朔仍旧战战兢兢地抖作一团。在暗处，他的脸色格外的白，几乎没了任何血色，连嘴唇都咬得死紧，比他疼得最严重的那天看起来还要可怕。
怕贺呈继续留在这里打扰裴朔休息，宋观潮找了个借口打算带贺呈离开。贺呈刚打算说什么，正洽李晟追了进来，也说仓库阴冷，呆着没意思，要带贺呈上楼去看看。
贺呈微笑着点了点头，和李晟说着笑往外走。
但只有宋观潮看见了，他看见贺呈谈笑间朝后面瞥了一眼，漫不经心的一眼，却如同猎人看到了捕兽夹上的猎物一样。
这一上午，宋观潮过得心急火燎。明明是上好的金丝普洱，却被他喝得焦急万分。如果不是贺呈在他还需要赔着笑脸，估计这茶桌都能被他掀了。
他和李晟两个人陪着贺呈在旁边高级素食餐厅简单吃了顿饭后便再没耐心笑下去，偷摸找助理给自己打了个电话，借口说有单据急着需要自己签字，都不等李晟同意就和贺呈道别，拎起西装外套匆忙离开。
宋观潮都没回办公室，进了公司大厅就直奔负一楼。
“朔朔……”玻璃门才刚打开，宋观潮就迫不及待地叫裴朔的名字：“小朔。”
空旷阴冷的仓库安静得要命，没有人回应他，工位上也没有裴朔的身影。霎时间宋观潮的心都悬了起来，他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脑子里飘过无数画面，没有一个是好的。
宋观潮慌乱地掏出手机，正要打裴朔的电话，余光正巧瞥见货架又突然间停了下来。他猛地呼出一口气，刚刚都提到了嗓子眼的心脏才落了回去。
但很快宋观潮就发现不对劲，现在都一点半了，距离先前贺呈和他一起进来都过去了三个多小时，而裴朔还躲在先前他慌乱转过去的那个货架背后。
如果说要清点货物还情有可原，但今天是周五，工厂里不会运货过来。这么一来，就意味着裴朔一个人呆在那三个多小时。
前一秒才堪堪放下的心，又立马提了起来。宋观潮着急地跑到货架后面，果然和他想象的一样，裴朔甚至连动作都保持着宋观潮上午离开时看到的那样，牙齿死死地咬着下嘴唇，面色苍白地呆坐在轮椅上。
等真的凑近裴朔，宋观潮才发现不对劲的岂止是裴朔一个人躲在暗处三个多小时。货架后面光线阴暗，宋观潮一开始还没看清，等现在蹲在他面前，宋观潮才看到裴朔甚至失禁了。
比第一次他撞破裴朔残缺的某处时那次失禁还严重，他今天穿了条牛仔裤，深蓝色的牛仔布料大腿处现在已经完全洇湿，水渍一直往下，连小腿处都湿了很多。
要知道里头还有一条厚实的保暖秋裤。
宋观潮利索地脱下西装外套盖在裴朔腿上，惊慌地同他说话：“朔朔，朔朔你怎么了？哪儿难受啊？”
裴朔的手紧紧地攥着轮椅钢圈，因为攥着的时间太长，宋观潮掰开他手指都觉得有些吃力。等把他手从钢圈上拿开，翻挪手掌对着微弱的光线一看，裴朔双手掌心早已经血肉模糊，细细密密的指甲印，洇出来丝丝缕缕血迹。
宋观潮看得心惊，不停地朝他手掌呼气，连眼圈都红了，一遍遍喊裴朔的名字。
不知道过了多久，被他握在手里的手动了动，裴朔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观潮……”声音颤抖不止，隐约带着哭腔。
宋观潮吸了吸鼻子，立马应道：“哎，我在。怎么了？是不是哪儿难受？”
裴朔点点头，他猛地抓住裴朔的衣服，抓得很紧很紧，“观潮……我……我想请假回家。我难受……我现在浑身都疼。”
原本就是要打算送裴朔回家的，但裴朔这么说宋观潮反倒觉得心惊肉跳，他着急到声音都跑调，“怎么了？不是早上出门都说不难受了吗？”
裴朔艰难而痛苦地闭了闭眼，头摇成拨浪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就是很难受，我疼得太厉害了，我想回家。”
宋观潮胸前的衣服被裴朔抓得全是皱褶，忽然间他想到什么，然后松开宋观潮的衣服，然后不管不顾地掏出手机，打开自己的打卡软件。他点了好几下，但手指冰凉且不停地颤抖，按错好几次界面，最后他崩溃地将手机递给宋观潮，“观潮，你帮我，你帮我请假，今天的工资不要了。”
他几乎已经算哭出来了，三个多小时他脑海里全是那几年生不如死的折磨，现在回过神来才发现裤子已经湿了个彻底，冷冰冰地贴在他腿上，越发刺激得他只想逃离。
宋观潮接过手机，手指动了动替他递交了请假申请。
他站起来一点亲了亲裴朔的额头，安抚道：“好了好了，不哭，我现在带你去医院好不好？”
“不要！”忽然间裴朔尖声叫了起来，平时细软的声音此刻前所未有的刺耳，他往后躲了一下，崩溃地说：“我要回家！！我哪里都不去！！我要回铝厂职工小区！我要回我自己的家！！”
这时候裴朔甚至连宋观潮都无法全心交付，他脑子里一片混乱，他慌不择路地手又搭上轮椅钢圈，往后倒了一点打算绕开宋观潮自己回去。
盖在他腿上的西装外套因为他幅度过大的动作而滑落，绞在轮椅轮子里差点没让他摔下轮椅。
这种状态不在适合讲任何的道理，宋观潮一把将他捉住然后打横抱起来。
“别动，我先把你送车上我再回来给你拿轮椅。”他低头对着仍旧没有冷静下来的裴朔，哑着嗓子道：“你指关节肿得太厉害了，再自己转轮椅会更疼，我送你回家好不好？但你要乖一点，嗯？”
听到可以回家，裴朔乖了一点，他又一改刚刚的崩溃状态，转而连连点了好几下头，眼睛却还是慌张恐惧得没办法像往常那样与宋观潮有眼神碰撞。
“好，好，我乖，观潮我听你的……你带我回家，我都听你的。”
宋观潮呼吸一滞，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希望裴朔能放下戒备，变得温顺一些，能听话，能软软地叫他的名字。
今时今日，裴朔被他抱在怀里，听话地抱着他的脖颈，也软软地叫他的名字。
但如果可以，宋观潮希望不是在这种情景下。
更何况，令他匪夷所思的是，他甚至找不到任何原因来解释这一切。
幽暗的停车场里，宋观潮将裴朔的轮椅放在后座。
他不放心地打开副驾驶的门又揉了揉裴朔的头发，“现在咱们回家，不哭了嗯？”
或许是密闭的车厢给了他一定的安全感，他已经没先前那么恐惧，脸色缓和回来了很多。柔软的发丝蹭在宋观潮掌心，裴朔仰起头眨了眨眼睛，他没说话，只仰着头看着宋观潮，过了几秒他点点头，勉强挤了一个笑出来。
黑色的凌志驶出停车场，不远处的库里南亮起车灯，里头白衣男人轻蔑地笑了下。
“小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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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我看时间还来不来得及，来得及我还有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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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心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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